“知敌之可击”四句:杜牧曰:“地形者,险易远近,出入迂直也。”梅尧臣曰:“知彼知己,而不知地形,亦或不胜。”
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杜牧曰:“未动未举,胜负已定,故动则不迷,举则不穷也。一云:‘动而不困,举而不顿。’”陈皞曰:“穷者,困也,我若识彼此之动否,量地形之得失,则进而不迷,战而不困者也。”动、举,互文见义,指军事行动。迷,迷惑。穷,困窘,困厄。
知彼知己,胜乃不殆:张预曰:“晓攻守之术,则有胜而无危。”殆,危险。
知天知地,胜乃不穷:按,《太平御览》卷三二二引此作“知天知地,胜乃可全”;五经七书本《孙子》亦作“知天知地,胜乃可全”。李筌曰:“人事、天时、地利,三者同知,则百战百胜。”杜佑曰:“知地之便,知天之时。地之便,依险阻、向高阳也;天之时,顺寒暑、法刑德也。既能知彼知己,又按地形、法天道,胜乃可全,又何难也?”赵本学曰:“此必古语引之,以证上文。”吴如嵩说:“从军事地理学的角度说,孙子对他所认识的地理环境,从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结合上论述了其在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他的名言‘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地形》),以及他在论述‘五事’、‘七计’时讲的‘天地孰得’都是从战略高度强调地理对于克敌制胜的重要作用的。”
了解我方的士卒可以出击,却不了解敌方的士卒不可攻击,获胜的概率只有一半;了解敌方可以攻击,却不了解我方士卒不可以出击,获胜的概率也只有一半;了解敌方可以攻击,也了解我方士卒可以出击,却不了解地形条件不可以作战,获胜的概率也是一半。所以懂得用兵的人,军事行动既不迷惑,也不困窘。所以说:既了解对方也了解自己,就能获胜而不会失败;既了解天时也了解地利,胜利就会无穷无尽。
九地篇
本篇是《孙子兵法》十三篇中文字最多的一篇,约一千二百字,篇幅超过了全书的六分之一。同《地形篇》一样,本篇探究的重心也是军事地形,但两篇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从战场作战的角度划分出六种地形,本篇则依据对“人情之理”的深入揣摩,从军队进入敌国的“为客之道”出发而划分出“九地”。赵本学曰:“上篇《地形》之地,排兵布阵之地也,以宽狭险易言之。《九地》之地,侵我所至之地也,以浅深轻重言之。兵之所至,其地有九等,其法不同,大要皆本于人情。善用兵者,深达人情之理,驭之以术,发之以机,则人可用而地不困。《孙子》是篇,首序地法于前,次究人情于后,且复覆说而再申之,详悉周密,毫发无漏,其秘旨隐诀告人尽矣。”可知本篇具有“本于人情”、“详悉周密”的特点。本篇可以第六段开头“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为界,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后一部分对前一部分的话题,再次给予层层展开、深入论述,故而呈现出赵氏所谓“复覆说而再申之”的特点。
“九地”分别指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本篇第一段对“九地”的概念一一定义后,指出了在每种地形条件下应当采取的战术原则,即“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以上原则显然基于作者以下三种可贵认识:其一是重视士卒作战心态。比如为何不宜在散地打仗?是因为在本国土地上作战,士卒易因怀乡恋土而逃散。“散地”这一名称便源于士卒可能出现的这种逃散状况。其二是凸显了趋利避害、化害为利的思想。要抢先占据并充分利用有利的地形如争地、衢地,快速通过不利的地形如圮地,并要善于在不利的地形条件下扭转危局,如“围地则谋,死地则战”,或运用高超的谋略,或激发士卒高昂的斗志,便能冲出包围,脱离险境。其三是军事斗争须辅以外交手段。“衢地”是四通八达的兵家必争之地,用兵者不但要有积极争夺衢地的战略思维,更要在这种争夺战中展开外交攻势,所谓“衢地则合交”,广交外援,争取同盟,以实现战略意图。
显然,在对“衢地”等地形的研究中,作者已脱离战术层面,而进入战略层面。而这种较为宏观的战略视野,在文章其后对“为客之道”的探索中,得到了鲜明突出的呈现。吴如嵩将本篇具有战略高度的用兵原则,依照文脉次序概括为以下八条:第一,面对强敌,必须打敌要害,一战而胜;第二,兵贵神速,攻无备,击不意;第三,投之死地,愚兵激士;第四,同舟共济,齐勇若一;第五,秘密开进,愚卒耳目;第六,威加于敌,其国可毁;第七,并敌一向,千里杀将;第八,秘密决策,隐蔽准备。以上各条,深化并拓展了本书其他篇章的相关论述。尤其是《作战篇》“兵贵胜,不贵久”的战略指导思想,以上第一、二、五、六、七、八等条,多围绕这一思想展开;合而观之,便是一套较为系统的“速胜论”。当然,本篇也有一些必须剔除的糟粕,如“愚兵”思想,正视于此,当无损《孙子兵法》在中国古代兵学领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13),交地则无绝(14),衢地则合交(15),重地则掠(16),圮地则行(17),围地则谋(18),死地则战(19)。
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曹操曰:“此九地之名也。”吴如嵩说:“孙子在军事地理学上采用了两种区分地理门类的标准。第一种分类标准:按照军事斗争内部关系的一般规律区分为战略范围的军事地理与战术范围的军事地形。前者有九种,即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等‘九地’;后者有通、挂、支、隘、险、远等‘六形’。第二种分类标准:按照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环境区分为地表形态类和军事学术类。前者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以及山地河川、斥泽平陆;后者即包括前述的‘九地’、‘六形’。”李零说:“《军争》、《行军》讲‘打’,进入《九地》,是把这两个问题结合起来讲,等于全面总结。《九地》以‘地’为名,当然和‘地’有关。但它讲‘地’,不是就地论地,而是强调人地相得。‘地’和‘兵’,两个主旋律,反复变奏。它是把‘地’当治兵、用兵的手段。《孙子》论‘地’,是层层推进。……《军争》论地,只有两处,一处是‘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一处是‘高陵勿向,背丘勿逆’,前者讲‘走’,后者讲‘打’,只是点了一下。《行军》讲行军中的四种处军之地,有地形、地貌,比较具体。《地形》讲六种作战地形,相反,只讲出入进退之便,和远近、险易、广狭,不讲地形、地貌,只讲地理形势,抽象一点儿。《九地》的讲法,和这几篇都不一样,它是从战线推进和战区划分的概念讲,地形、地貌和地势,是装在这类概念里讲,特点是宏观。”
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曹操曰:“士卒恋土,道近易散。”李筌曰:“卒恃土,怀妻子,急则散,是为散地也。”何氏曰:“散地,士卒恃土,怀恋妻子,急则散走,是为散地。一曰:地无关键,士卒易散走;居此地者,不可数战。又曰:地远四平,更无要害,志意不坚,而易离,故曰散地。吴王问孙武曰:‘散地,士卒顾家,不可与战,则必固守不出;若敌攻我小城,掠吾田野,禁吾樵采,塞吾要道,待吾空虚而急来攻,则如之何?’武曰:‘敌人深入吾都,多背城邑,士卒以军为家,专志轻斗。吾兵在国,安土怀生,以陈则不坚,以斗则不胜,当集人合众,聚谷蓄帛,保城备险,遣轻兵绝其粮道。彼挑战不得,转输不至,野无所掠,三军困馁,因而诱之,可以有功。若欲野战,则必因势,依险设伏;无险,则隐于天气阴晦、昏雾,出其不意,袭其懈怠,可以有功。’”张预曰:“战于境内,士卒顾家,是易散之地也。郧人将伐楚师,楚斗廉曰:‘郧人军其郊,必不诫;恃近其城,莫有斗志。’果为楚所败是也。”
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曹操曰:“士卒皆轻返也。”何氏曰:“轻地者,轻于退也。入敌境未深,往返轻易,不可止息,将不得数动劳人。吴王问孙武曰:‘吾至轻地,始入敌境,士卒思还,难进易退;未背险阻,三军恐惧;大将欲进,士卒欲退,上下异心。敌守其城垒,整其车骑,或当吾前,或击吾后,则如之何?’武曰:‘军至轻地,士卒未专,以入为务,无以战为。故无近其名城,无由其通路,设疑佯惑,示若将去。选骁骑,衔枚先入,掠其牛马六畜。三军见得,进乃不惧。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敌人若来,击之勿疑;若其不至,舍之而去。’又曰:‘军入敌境,敌人固垒不战,士卒思归,欲退且难,谓之轻地。当选骁兵伏要路,我退敌追,来则击之也。’”
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曹操曰:“可以少胜众,弱击强。”李筌曰:“此厄喉守险地,先居者胜,是为争地也。”何氏曰:“争地,便利之地,先居者胜,是以争之。吴王问孙武曰:‘敌若先至,据要保利,简兵练卒,或出或守,以备我奇,则如之何?’武曰:‘争地之法,先据为利,敌得其处,慎勿攻之,引而佯走,建旗鸣鼓,趣其所爱,曳柴扬尘,惑其耳目;分吾良卒,密有所伏;敌必出救,人欲我与,人弃我取。此争先之道也。若我先至,而敌用此术,则选吾锐卒,固守其所,轻兵追之,分伏险阻;敌人还斗,伏兵旁起。此全胜之道。’”张预曰:“险固之利,彼我得之,皆可以少胜众、弱胜强者,是必争之地也。唐太宗以五千人守成皋之险,坐困窦建德十万之众是也。”